我与共和国同龄,十二月十一日的生日,乳名臭头。七岁时报名上幼儿园,父亲才给我取学名建国,并对我母亲说,建设新中国他们这代人是关键。我欢喜若狂,终于摆脱了让我羞愧难当的乳名。
我记事时已有了小妹,我们一家四口住在矿上的洋房。爸爸是荣转军人,矿上的科长,妈妈是居委会主任,一家其乐融融。
妈妈生了小弟。弟过百日,是星期天。爸妈抱小妹上街买菜,我在家照看小弟。想起小妹过百日时,妈妈曾拿出藏在箱底铁盒中的麒麟金锁,给她带上说保她长命百岁。我翻出金锁,给小弟带,底下竟是爸妈的结婚证,打开一看,赫然写着日期,一九五三年十月一日!父子之情轰然倒塌,心里好痛……从此我心里结了块疤。上了初中我自感已是男子汉便把久藏心中的“疙瘩”向母亲摊了牌,妈妈这才不得已告诉了我实情。原来我生父与我母结婚时父正在大学读书,婚后他一去不返,音信全无。一九四九年春节,全家正吃年夜饭,我父亲突然返家,怀中抱着一位男孩,还带着全副武装的警卫。原来他率部队南下正好路过家乡。他说男孩一岁多,乳名宝宝,大名建华。他母亲刚刚战死疆场,只得送回家中抚养。父亲住了一夜便匆匆走了。直到一九五二年我母亲才接到他一封来信,却是要求解除父母包办的婚姻。我母亲大哭一场,带我回了姥姥家。一九五三年才嫁给了我继父。
前几天我突然接到建华哥的电话,说自父亲去世后,他便一直想方设法找我。今天终于通过老家的二姑,寻找到你的二姨,问出你的电话号码。想不到咱哥俩在一座城市生活了三十一年。原来建华哥一九六零年被父亲接到北京读书,因被继母欺凌,只得考了中专。文革来临,父亲跳楼惨死。他毕业分配到石家庄铁路分局,哪儿想到我一九七八年到石家庄市物资局工作。
转眼中秋佳节,家宴上建华哥拿出瓶年代久远的茅台说,这半瓶酒我已保存四十多年。一九六六年的今天,父亲步行十几里到学校寻到我。他从怀里掏出这瓶酒说,宝儿,今天是中秋之夜,阖家团圆的日子。可你的后母已经对我反戈一击,我是罪责难逃。今日我想到了从没谋过面的你的弟弟,也不知他的继父对他可好?想必他已初中毕业。将来我如果不在了,你务必找到他,替我说一声对不起,我愧对他呀!说完泪珠在月光中滚下。我们父子俩嘴对酒瓶喝下半瓶时,父亲拿出钢笔,沉吟说,你弟弟一九四九年建国后生人,就取名建国吧。望你俩在建设新中国的道路上建功立业。说着便在酒瓶标签空白处郑重写下“田建国”三字,把剩下的半瓶酒递到我的手中说,这瓶酒是党特供给我的,你珍藏起来,等寻到你的弟弟,你俩喝掉它,它沾了我的嘴唇。我回到学校宿舍,立时用蜡把瓶口封死,珍藏起来。今天我终于实现了父亲临终前的嘱托,我俩嘴对瓶,把它喝干!
建华哥先喝了一大口,递给了我。我泪流满面,抚摩着父亲亲手写下的“田建国”仨字,接过沾有父亲唾液的半瓶深情的酒,一仰脖,全部灌入肚中……
我曾是知青,响应党的号召在农村扎了根。谁承想一九七八年知青大返城,我跑回了魂牵梦绕的城市,把老婆丢在农村哺育着出生不久的女儿艰难度日。我找到工作后便有个梦想——把她们娘俩迁到城里来,一家团团圆圆过日子多美!然而那时只能是梦想,农村的户口迁到城里比登天还难。没有户口,便没有粮证、煤证、副食证及各种票,那时不用说卖肉,买个豆腐都要票。不用说没钱,有钱没票也是白搭。没户口想在城市生活简直是痴人说梦。
那时我每月只有三十多元工资,一个单身汉吃食堂,抽烟喝酒,每月下来所剩无几。争强好胜的她除了养鸡喂猪还起早贪黑揽些纺线织布的活儿,没和我张嘴要过钱。家里的房子年久失修,破败不堪。一天夜里下大雨,窜了山墙,房子是表砖,里面是坯。眼看要房倒屋塌,千钧一发之时,坚强的她冒雨上房苫了塑料布,这才止住窜山墙的雨水,险些酿成大祸。第二天她毅然贷款重修了屋顶,这才让我们一家下大雨再也不用提心吊胆。然而三百元的贷款,压得我们一家几年喘不过气来。不久她又生下二女,日子过得更加艰难,她们娘仨连自养的鸡下的蛋都舍不得吃,卖了钱买些盐,竟连酱油、醋都舍不得吃。为此老婆像头拉磨的驴,想悠闲地喘口气都不能,谁看了都心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