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人之常情,我想,恨一个人,永远比爱一个人,更刻骨铭心。因此,我跟学生们说这些的时候,脑海立刻就浮现出了您的身影。
是的,我真想对您说说心里话,因为,这些话在我心里,憋了近三十年。
那时,您在我们村小教书,三十年前的您,就显得那样苍老,但正是这种苍老,如同我的爷爷一样慈祥。事实上,您跟我同姓,排起辈份来,也正好是我的爷爷。因此,虽然您并不教我的课,但是我时常都把您当爷爷看。儿时的我很腼腆,见人不爱打招呼,但我总会对您报以敬重的微笑。
可是,有一天,我改变了对您的亲切与敬重。那时我们在最左边的教室上课,去来都要经过您班的教室。那天我们先放学,几个同学在经过您班的教室门口时,您还在讲课,可他们因为激动,或者为了炫耀自己可以先回家,便一个接一个地“啊啊啊”转过头去,朝门内尖叫,然后跑向校门。我就跟在他们后面,也许是受了他们的感染,居然一改平时的文静,也“啊”了一声。但我走路的速度并没有改变,还是那样的缓慢。您一下子跨出来,对我大喝一声:“站住!”我立即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,在“爷爷辈的老师”面前,我像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小鼠,呆呆地站在您的门口。这时,您班上的学生,几十双眼睛刷刷刷地扫过来,我真的无地自容啊!可您丝毫不念我是你的“孙子”,一改往日对我“慈祥”的笑容,铁青着脸,狠狠地训我——我已经听不清您都骂了我些什么,脑袋里一片空白……站在您的门口,是那样的漫长啊!那天下午,我都不知道,您是什么时候放的学,什么时候让我回的家。
从那以后,我真的很委屈。我不过是跟在别人后面“啊”了一声,您老迈无能,抓不住那些跑得快的,却把我叫住,这不是欺软怕硬吗?您还认得我跟你是一家人吗?难道对您的“孙子”这么细小的过错,都不能宽容一点点儿吗?
更为可恨的是后来的那一件事,让我觉得您都不配做老师!
那天下午,我和邻居几个伙伴去赶店买煤油。店主上坡干活去了,家里晚上点灯,急着用煤油,我们只好等着。因为离学校近,空旷的操场正好是我们玩乐的地盘。
俗话说,乐极生悲,我为那个下午的狂欢,付出了惨重的代价。第二天一到学校,就听到同学们在议论纷纷。不久,我的老师和您就把我们昨天来过学校的几个孩子叫到了国旗下。在那个庄严的地方,开始了审问。我听了半天,才听清您说的意思。原来,几个教室的门锁,都被人插进了篾片。早上你们来了开不开门,非常气愤。后来一打听,知道我们几个昨天到学校来过。我记得很清楚,我们只在操场上追逐玩耍,根本就没有到教室门前去。我领教过您的严厉,虽然很委屈,但只能保持沉默。可我那个同伴自然要辩解,说了一句“反正不是我们”,您很气愤,提高了嗓门,对我们吼:“反正是你们!”天啦,我们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。
那件事后来似乎是不了了之。虽然没有要我们赔锁,可您那句话,那句没有根据就下定论的话,让我恨透了您,甚至我都在想,我宁可背负这样的名声,也不愿意跟您做任何解释,在我儿时的心里,您是不配我做解释的。
那以后,我时时记住您对我们的冤枉,时时提醒自己,不要再跟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,不要涉足是非之地,不要做偷鸡摸狗的坏事。这也许就是俗话说的“愤志”吧……我努力读书,努力做一个好人。后来,我也做了一名老师。从这个意义让说,我还真得感谢您啊!
我当初中班主任的时候,有个学生因为眼睛近视,想要坐到前面来。那时班上的学生都想学好,都想坐“好位置”,前面看得清听得清,都不愿意跟那个同学换位置。我本想关爱一下“弱者”,却得不到大家的支持。当时我尴尬极了。无奈之下,我叫了班上一个同姓的女生——论起辈份来,是我的侄女,几乎以命令的口吻叫她换位置。她当时就哭了。
我把她叫到办公室来,自然就想到了您当年对“孙子”的态度。我安慰她说:“我知道你很委屈,可是,谁叫你是我的侄女呢?我不委屈你,我委屈谁呢?以后,你会明白的……”是啊,同姓的人,本应该格外照顾,何况,她的父亲跟我是“兄弟”,也经常叫我“关照”她。可是,这种情况之下,“委屈”她才是对她最好的培养啊!现在,她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,已经考上了大学。我不知道,她会不会像我对您所给的委屈一样,充满了感激。